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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暑

　　

　　

　　处暑无三日，新凉值万金。

　　当一朵云被风撕成棉絮的时候，天空豁然开朗。漏下来的光，照在故园的棉朵，那个跟在节气后采撷白棉的少年，已然成了拥有土地而无劳动之实的傀儡，或许，他站在别人的屋檐下，向东望去，那么漫长的光阴，怎么就瘦长成了日子的刻度。

　　十年，十次与处暑相遇，十次在西北高处，念叨“离离暑云散，袅袅秋风起”，我想，是时候坐下来听听风凉的声音了。

　　听风把五谷吹老。

　　大豆箭一般射远，芝麻炸裂，花生婴儿样白胖，或许，节气中草木欢喜就好，我们捕获的声音就是走向盛大的凋零。

　　时间拐了一个弯，日子就呈现另一种境界，立秋有名无实，热风不仁，仍聒噪着蝉鸣，夜晚的世界，也无安静可取。有时候憎恨节气骗我，分明立秋了，还被热笼罩着。

　　到了处暑，才觉得人间推向新凉。清晨写下的牵牛花，带着很深的感情。我与薄凉相遇，身子不知不觉再无怨恨。光也薄薄的，蝉声也薄成了一张白纸。人间尚可喜，不至于被堵在门洞里，万物熟稔，这盛大的格调，从一种煎熬走向散淡，一个人的月亮，也是从黄昏处升起来，黄昏中那薄暮的光，散在万物上，看炊烟与小径上归来的牛羊，是多么幸福的事。

　　炊烟藏满人伦之乐，小径拉长的影子是自然给予我们的财富。每一个推开节气大门的人，一定翻阅过处暑薄暮的民间志：蜻蜓飞过的草垛，蚂蚁搬动的孤独，蚂蚱在草叶上打坐，蛐蛐为即将来临的夜晚的蓄势。

　　只有陕北的处暑，有点秋的样子，河南还在暑气中无处可逃的时候，高原上的风，已经吹凉了这个大地，天空之镜，豁然，盛大，散淡，天高气清，让每一片叶子都感受到了。

　　从暑气里赶来的万物，再也不忧郁了，它们笑盈盈的，棉花笑出柔软的质地，洁白的牙齿，咬合着渐老的蝉声。玉米地里，金黄的生活从一颗一颗的玉米粒上抵达我的柴门。

　　夜晚睡在灯火中，那个在灯下剥去玉米外衣的老人，一歪头睡着了。这么多年，这个影子都藏在心里，可是此刻，再也见不上他了。

　　欢愉的时刻，一定是从黄昏中开始的。农活也不用干了，诸多少年的影子在村庄里奔跑，黄昏的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把黄昏赶下山去，听见乡村里拉长的呼喊声，才飞鸟般散入每一个门洞。

　　夜晚掌管着每一盏灯火。

　　星星是最童真的那一盏，它在头顶，这辽阔的天空，像另一个村庄。

　　一抬头，看见它们，就好像看见了少年歌行的声音，那个在灯下读书的人，再也找不到曾经夜晚的感觉了，母亲如满月，而我却像一颗嵌在天空中的星星。

　　无论如何发光，也照不亮满月的孤独。

　　或许，在夜晚，仰望星空，能否找到当年的自己？多年前，我是那个看星星的儿子，人笑我，此刻，我还是那个看星星的儿子，人还在笑我。

　　（作者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陕西作家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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