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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其自然

　　字谕纪泽、纪鸿：

　　接纪泽在清江浦、金陵所发之信，舟行甚速，病亦大愈，为慰。

　　老年来始知圣人教孟武伯问孝一节之真切。尔虽体弱多病，然只宜清静调养，不宜妄施攻治。庄生云：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东坡取此二语，以为养生之法。尔熟于小学，试取“在宥”二字之训诂体味一番，则知庄、苏皆有顺其自然之意。养生亦然，治天下亦然。若服药而日更数方，无故而终年峻补，疾轻而妄施攻伐强求发汗，则如商君治秦、荆公治宋，全失自然之妙。柳子厚所谓“名为爱之，其实害之”，陆务观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皆此义也。东坡《游罗浮诗》云：“小儿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黄庭》。”下一“存”字，正合庄子“在宥”二字之意。盖苏氏兄弟父子皆讲养生，窃取黄老微旨，故称其子为有奇志。以尔之聪明，岂不能窥透此旨？余教尔从眠食二端用功，看似粗浅，却得自然之妙。尔以后不轻服药，自然日就壮健矣。……

　　尔侍母西行，宜作还里之计，不宜留连鄂中。仕宦之家，往往贪恋外省，轻弃其乡，目前之快意甚少，将来之受累甚大，吾家宜力矫此弊。

　　同治五年二月二十五日

　　——【清】曾国藩《曾国藩家书》

　　【小识】

　　曾国藩于庄老深有造诣。我曾说，老庄的思想，就四个字：道法自然。但知易行难呀。

　　“老年来始知圣人教孟武伯问孝一节之真切。”曾国藩说，年纪大了，才知道孔圣人教孟武伯的一段话的“真切”。《论语•为政》：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就是说，作为父母，只担心孩子有病。这句话的感慨，就是因为纪泽得病，“病亦大愈，为慰。”虽然“大愈”，但作为父母，总是牵挂。古人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而曾纪鸿身体更差，曾国藩经常挂念，也是自然。

　　曾国藩确实是大家，不愧为一代名臣，出将入相。他对孩子的要求不是他们升官加爵，而是如何做人，如何注意养生。“尔虽体弱多病，然只宜清静调养，不宜妄施攻治。”你虽然体弱多病，但只应该清净调养，不要胡乱吃药。这话说得很对。身体不好的人，最好静养。有些人乱吃人参等补药，适得其反。他引用庄子的话：“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语出《庄子•在宥》。唐成玄英疏：“宥，宽也。在，自在也……《寓言》云，闻诸贤圣任物，自在宽宥，即天下清谧。”后因以“在宥”指任物自在，无为而化。东坡先生亦深通庄子，取此两句话，作为养生的法宝。“尔熟于小学，试取‘在宥’二字之训诂体味一番，则知庄、苏皆有顺其自然之意。”曾国藩对儿子说，你精通文字音韵训诂之学，不妨就“在宥”二字，仔细体会玩味一番，就知道庄子、苏轼都有顺其自然的意思。我们前面讲过，读书须先识字，即此之谓也。不从文字入手，怎么能懂传统文化呢？

　　曾国藩深有感慨地说：“养生亦然，治天下亦然。”一个人，如果服药，每天换几个方子，无缘无故常年大补，一点小毛病，就乱吃药，强求发汗，那就像商鞅治理秦国、王安石治理宋朝一样，“全失自然之妙。”完全违背了顺其自然的妙处。就像古人，为了长生而吃丹药，结果反而短命。所以，柳宗元说：“名为爱之，其实害之。”陆游也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东坡《游罗浮诗》云：“小儿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黄庭》。”曾国藩认为：“下一‘存’字，正合庄子‘在宥’二字之意。”这里，苏轼用了一个“存”字，正与庄子“在宥”二字的意思相合。“黄庭”，即《黄庭经》，道教经典之一，以养生修仙为核心内容。“盖苏氏兄弟、父子皆讲养生，窃取黄老微旨，故称其子为有奇志。”苏轼、苏辙兄弟，苏轼、苏过父子，都讲养生，都能体悟黄老之学的微妙之处，故称赞他儿子有不同寻常的志趣。“以尔之聪明，岂不能窥透此旨？”曾国藩对自己的儿子，尤其曾纪泽也还是很认可的，所以才会说：“以你的聪明，难道还窥透不出这层意思？”有子如此，也是他晚年的安慰。“余教尔从眠食二端用功，看似粗浅，却得自然之妙。尔以后不轻服药，自然日就壮健矣。”我教你从睡眠、饮食两方面下功夫，看似粗浅，却能得顺其自然的奥妙。以后不要轻易服药，自然就会一天天壮健起来。这里，“不轻服药”，真是好见识。如今，很多人过度治疗，往往是导致身体衰败的一大原因。我以前也是，吃药就是家常便饭，一头疼就吃药，结果弄得身体很弱。这几年，我有意识地不吃药，多喝水，注意休息，结果身体反而好起来了。可见，曾国藩确是懂天人之际的。

　　最后，他劝儿子早点回乡，不要留恋湖北。“仕宦之家，往往贪恋外省，轻弃其乡，目前之快意甚少，将来之受累甚大，吾家宜力矫此弊。”仕宦之家，孩子往往贪恋外省，轻易地抛弃家乡，结果，将来受累很大。这里，可以看出曾国藩的儒家思想和家族意识。可惜，这一点，随着社会的发展，后现代的来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如今，谁还有故乡呢？（杨光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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