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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要明理做个好人

　　余五十二岁始得一子，岂有不爱之理！然爱之必以其道，虽嬉戏顽耍，务令忠厚悱恻，毋为刻急也。平生最不喜笼中养鸟，我图娱悦，彼在囚牢，何情何理，而必屈物之性以适吾性乎！至于发系蜻蜒，线缚螃蟹，为小儿顽具，不过一时片刻便折拉而死。夫天地生物，化育劬劳，一蚁一虫，皆本阴阳五行之气絪缊而出，上帝亦心心爱念。而万物之性，人为贵，吾辈竟不能体天之心以为心，万物将何所托命乎？蛇蚖蜈蚣、豺狼虎豹，虫之最毒者也，然天既生之，我何得而杀之？若必欲尽杀，天地又何必生？亦惟驱之使远，避之使不相害而已。蜘蛛结网，于人何罪，或谓其夜间咒月，令人墙倾壁倒，遂击杀无遗。此等说话，出于何经何典，而遂以此残物之命，可乎哉？可乎哉？

　　我不在家，儿子便是你管束。要须长其忠厚之情，驱其残忍之性，不得以为犹子而姑纵惜也。家人儿女，总是天地间一般人，当一般爱惜，不可使吾儿凌虐他。凡鱼飧果饼，宜均分散给，大家欢嬉跳跃。若吾儿坐食好物，令家人子远立而望，不得一沾唇齿；其父母见而怜之，无可如何，呼之使去，岂非割心剜肉乎！夫读书中举，中进士，做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做个好人。

　　可将此书读与郭嫂、饶嫂听，使二妇人知爱子之道在此不在彼也。

　　——【清】郑板桥《郑板桥家书》

　　【小识】

　　二十多年前，我给学生讲解此信，当时就很感慨。清代的郑板桥竟有如此先进的思想，是我们退步了，还是古人更通情达理？

　　人人都爱自己的孩子，这也是一种动物性。但中国人受儒家影响，更疼爱儿子。不过，很多老年得子的人，很容易溺爱儿子，最后也毁了儿子。郑板桥第一个儿子夭折，后来饶氏生下郭麟，那时他已五十多岁了。他曾在给弟弟的家信中说：“父母皆有爱子之心，而余之爱子，更胜于寻常百倍。何则？盖因余晚年得子，不得不郑重视之。”但可贵的是，郑板桥“爱之必以其道”，这就很难得了。

　　他告诉弟弟，“我不在家，儿子便是你管束。要须长其忠厚之情，驱其残忍之性，不得以为犹子而姑纵惜也。”一定要严格管束他的孩子，不能因为是侄子而宽纵他，也不能因为是县长之子，而厚待他。“家人儿女，总是天地间一般人，当一般爱惜，不可使吾儿凌虐他。”有好吃的，要平均分配，不能让我儿子独占，“令家人子远立而望，不得一沾唇齿”。一定“须长其忠厚之情，驱其残忍之性”。这真是开明通达之见，也是古代大家族能够绵延的原因。

　　我第一次阅读此信，最让我震撼的是他对动植物的仁爱。北宋张载说：“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认为民众都是自己的同胞，万物皆为自己的朋友。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思想。郑板桥也是如此认为的。他告诫弟弟，即便平时玩耍，“务令忠厚悱恻，毋为刻急也。” 比如，“发系蜻蜒，线缚螃蟹，为小儿顽具，不过一时片刻便折拉而死。”这是要禁止的。“夫天地生物，化育劬劳，一蚁一虫，皆本阴阳五行之气絪缊而出，上帝亦心心爱念。而万物之性，人为贵，吾辈竟不能体天之心以为心，万物将何所托命乎？”我们作为人类，不爱惜动植物，那么，“万物将何所托命乎？”这是多么伟大的思想、多么深厚的情感呀？

　　郑板桥说，自己平生不喜欢笼中养鸟，“我图娱悦，彼在囚牢， 何情何理，而必屈物之性以适吾性乎！”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作为人类，不能如此自私和残忍呀？他在另一封家信中说：“所云不得笼中养鸟，而予又未尝不爱鸟，但养之有道耳。欲养鸟莫如多 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这是何其仁爱的思想，如此养鸟，可谓“养之有道”。“将旦时，睡梦初醒，尚展转在被，听一片啁啾，如《云门》《咸池》之奏。”这才真正是天人合一之境。“大率平生乐处，欲以天地为囿，江汉为池，各适其天，斯为大快。比之盆鱼笼鸟，其巨细仁忍何如也！”郑板桥能够成为一位优秀的书画家，尤其所绘竹子，成为一绝，其真正的秘诀在这里。有些人只是摹得他的笔法、墨法，仅为皮毛耳。没有“道”，何来“技”？没有“仁心”，何来艺术？

　　他甚至认为，即便“蛇蚖蜈蚣、豺狼虎豹，虫之最毒者也，然天既生之，我何得而杀之？”最好的办法，就是“驱之使远，避之使不相害而已”。古人有“天”的敬畏，知道“若必欲尽杀，天地又何必生？”我曾经说过，对“天”没有一点感觉的人，是无法真正懂得中国传统的。至于说，蜘蛛结网，是“其夜间咒月，令人墙倾壁倒”，更是荒唐至极，而如因此“击杀无遗”，那真是太过分了。郑板桥愤怒地说：“而遂以此残物之命，可乎哉？可乎哉？”

　　最后，郑板桥告诫弟弟：“夫读书中举，中进士，做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做个好人。”作为清代的一位士大夫，有如此见解，真是让我们汗颜。“第一要明理做个好人”，如今有多少家长能做到这点？看那么多的校外培训班，火爆异常；看那么多的孩子，每天奔波于辅导路上，这个民族还有希望吗？当下，切实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让孩子健康成长，也是极其应该的。

　　家长应该记住：第一要明理做个好人。(杨光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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