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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语 节饮食

　　付迈：古人有言，“有若无，实若虚”，况汝实无而虚者耶？使人谓汝庸人，实无所能，闻于吾者，乃吾之望也。慎言语，节饮食，宴寝早起，务安其形骸为善也。临书以是告汝。付迈。四月十五日。

　　付过：砚细而不退墨，纸滑而字易燥，皆尤物也。吾平生无嗜好，独好佳笔墨。既得罪谪海南，凡养生具十无八九，佳纸墨行且尽，至用此等，将何以自娱，为之慨然。书付子过。

　　与侄孙元老：侄孙近来为学何如？想不免趋时。然亦须多读史，务令文字华实相副，期于适用乃佳；勿令得一第后，所学便为弃物也。海外亦粗有书籍，六郎亦不废学，虽不解对义，然作文极俊壮，有家法。二郎、五郎见说亦长进，曾见他文字否？侄孙宜熟看前、后《汉史》及韩、柳文。有便，寄近文一两首来，慰海外老人意也。

　　——【宋】苏轼《苏轼与子与侄孙书》

　　

　　【小识】

　　宋朝家训繁荣，但奇怪的是王安石似乎没有撰写过此类文字。我翻阅《王安石全集》，为皇帝代拟的公文很多，还有墓志、祭文、神道碑等。却不见他训诫子弟的文字。像清代的曾国藩，那就几乎以此为念了。王安石可能作为一代名相，真是把心思都放在政治改革上了。

　　还有一位很奇怪的人，就是苏轼。他似乎也无意于此。当然，他有一些给子弟的书信，但教育之味少，旷达之意多。感觉他是在作文，而不是训诫。读他的此类文字，不多，但和读他的文章一样，深痛之中，有超然。我很喜欢苏轼的短散文，甚至觉得其艺术水平在他的诗、词、长文之上，比如《记承天寺夜游》等，每篇读之，都让人喜欢。用知堂老人的话说，就是没有腔调，很自然。他的前后赤壁赋，还是有腔调，故影响大。这些短文，短者十几字，长者百言，真是字字珠玑，且如清晨露珠，自然可爱。有时，真得觉得苏轼了不得，就连隐居的陶渊明，在对儿子的家训里，也未能免俗地告诫儿辈，不能兄弟分家之类。苏轼，却全无一丝尘俗之气。

　　我们这里选了三篇，前两篇是给儿子苏迈、苏过的，写于他贬谪惠州时。第三篇与侄孙元老，写于贬谪儋耳。这期间，他生活艰难，但在所创作的诗文中，却看见的只有乐观、自得。比如：“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而在家信中，不意露出一点真相。“老人僵仆海外”，“海南连岁不熟，饮食百物艰难”，“厄穷至此，委命而已。老人与过子相对，如两苦行僧尔。”好在他深通庄禅，故能“然胸中亦超然自得，不改其度。”苏轼的家训，也自然有了不俗的内容，他也劝子弟多读书，尤其多读史书，但也不那么认真。他知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可能他也觉得自己是“罪废之人，动辄累人”，恐怕也觉得不适宜劝诫子弟。倒说自己“万事委命，直道而行，纵以此窜逐，所获多矣。”他在给弟弟苏辙的信中，也多谈玄理和梦，极少儒家味道。有一封信这样说：“吾兄弟俱老矣，当以时自娱，此外万端皆不足介怀。”“以时自娱”，四字妙。但他的“自娱”另有含义，“所谓自娱者，亦非世俗之乐，但胸中廓然无一物，即天壤之内，山川草木虫鱼之类，皆吾作乐事也。”“胸中廓然无一物”，岂俗人所能企及的？

　　就这三封家信来说，第一封，给儿子苏迈的，先言有无实虚，落脚在做一个庸人，这确实出乎一般人的意外。他曾有诗曰：“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他可能因为自己太有才华，而落难至此。真的希望儿辈“实无所能”，还说“乃吾之望也。”接着，就具体告诫儿子“慎言语”。他的确是话说得太多了，而且太妙了，让那些庙堂之人不好受。所以，才告诫儿子少说话。另外，叮嘱“节饮食”，不要贪吃，还说要安睡早起，“务安其形骸为善也”，养好自己的身体，是最主要的。这几句训诫儿子的话，和儒家的家训，真是差别很大。

　　给儿子苏过的家信，让人读之，废书而叹。此信从砚台、纸张说起，然后说：“吾平生无嗜好，独好佳笔墨。”我平生没有什么嗜好，就喜欢上等的毛笔和墨。作为读书人，又是大书法家、画家，当然，此种乐趣是不能少的。可惜，“既得罪谪海南，凡养生具十无八九，佳纸墨行且尽”，已经得罪贬谪海南了，大凡养生之具十之八九，都丧失殆尽，好纸墨也不多了。“至用此等，将何以自娱，为之慨然。”只能用劣等的细砚和滑纸，将如何自娱呢？“为之慨然”，四字令人伤心。

　　第三封信是给侄孙的。首先问候侄孙近来学习如何，“想不免趋时。”“趋时”二字，让人警醒。苏轼多次告诫儿孙，要多读史，是有他的深意的。他最推崇前后汉书，多读之，“务令文字华实相副”。他非常担心仅仅为科第而读书，一旦得第，“所学便为弃物也”。如今，如此“趋时”的读书，遍地皆是，甚至连“趋时”都不“趋”了。这恐怕是苏轼未曾想到的。他希望侄孙多读韩愈、柳宗元的散文，“有便，寄近文一两首来，慰海外老人意也。”这话说得有意思。他不是教导侄孙如何作文，而是让寄一两首诗文，可以慰劳他这个海外老人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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