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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 箴

　　饭很简单，一碗白米饭而已，但少年吃得很香。父亲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像久违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疲惫顿时像水汽一样丝丝散去。

　　你父亲这个人是属于天下的，唯独不属于这个家，母亲经常对着他抱怨，她的眼里充满无奈。自父亲仕宦以来，他们总是离多聚少。特别是来荆州赴任后，父亲已有三年之久未曾回家探望。

　　那天，少年决定自己去探望父亲。路途这么远，母亲很是担忧。我已经十五岁了，应该像男人一样独自闯一闯，少年拍着胸膛对母亲说。于是，少年骑着家里唯一的那头蹇驴，独自上路了。

　　经过三个月的风餐露宿，终于到达荆州府，也终于见到分别已久的父亲，少年很开心。

　　我吃饱了，少年放下碗筷，愉快地打个饱嗝。

　　“为父生活一向简单，今天你长途跋涉来看我，我却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招待你！”父亲愧疚地说。

　　少年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是临近荆州府时，他向一个路人询问路程。

　　那人见他稚气未脱却彬然有礼，便问道：“你一个孩子家，又是孤身一人，去荆州做什么？”

　　“家父是荆州刺史，我前去探看。”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人盯着他上下打量一番，嗤地笑了，道：“老子做大官，家中自有万贯家财，我见过的公子哥哪个不是高头大马，前呼后拥的。你呀，就不要自欺欺人了！” 说完，那人扬长而去，远处传来他的歌声：“千里来做官，为了吃和穿。大官不要钱，不如早归田。小官不索钱，儿女无姻缘……”

　　那一字一句落在少年耳朵里，如针砭一般疼痛。

　　不知什么时候，夜已悄然拉开帷幕，世界开始坠入一片静谧，可以清晰地听到院中那头蹇驴发出的轻鼾。

　　“父亲，做官是为了什么?”他向父亲提出了萦绕于内心多日的困惑。

　　“为天下苍生！”父亲一字一句地说道。

　　途中所见一幅幅场景开始在少年脑海里浮现：烂衣破褐在农田劳作的农人，鸠集于城镇满脸菜色的饥民，声势烜赫出行的官员，鲜衣怒马的公子哥……

　　“可是，为什么许多官员只贪图自己享受，却枉顾天下穷苦的百姓呢？”

　　“因为他们放纵了自己的私欲，悖离了自己的初心。”父亲道。

　　父亲摸索着敲亮火镰，燃起灯盏，昏黄的火苗便在暗夜里摇曳。一只飞蛾翕动着翅膀在火苗周围盘旋，并一次次试图接近，它最终义无反顾地扑进焰火中，只听“呲”的一声，那只飞蛾径直坠落下来，一股烧糊的气息弥漫开来。

　　“人这一生，会有很多的欲望。必须学会节制自己的欲望，否则私欲不除，就像这只飞蛾一样，只有被烧死才会停止。”父亲拾起那只烧焦的飞蛾，摊在手掌中，叹息道。

　　“为父之所以一直寒衣素食，就是怕习惯了口腹之欲，其它欲望必然横生，一旦欲壑难填，又怎能顾及百姓黎庶，不免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父亲继续说道。看灯光暗淡下来，他拿起剪刀剪去多余的灯捻，灯光复又明亮起来。

　　“学会节制私欲，方能天下为公。”父亲对少年说。

　　少年点点头。灯光下，父亲的脸被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转眼秋风渐起，少年不由担忧起独自在家的母亲，于是决定返还家乡。

　　这天，晓露尚冷，少年便早早地起身向父亲辞行，父亲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他路上要多加小心。

　　少年背上简单的行囊，牵着那头蹇驴走出院子，他有点依依不舍。看着少年单薄的身体，父亲突然想起什么，他对少年摆手道：“且慢，你稍等一下！”

　　说着父亲匆匆转身进屋，一会儿捧着一卷绢出来。他将绢递于少年，说：“儿啊，为父没有什么值钱东西送你，这里还有一匹丝绢你拿着，权当路费吧！”

　　深秋的风有点冷，少年打了寒战，没有伸手去接，他突然俯身跪倒，道：“父亲您一直告诉我，您做官清白，可是这绢又是从何而来？”

　　父亲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去拉少年，说：“儿子多虑了，这是为父薪俸节余，你尽管放心，我言行守一，从来没有贪占收受过别人的财物！”

　　“嗯嗯！”少年心中充满喜悦，愉快地从父亲手中接过绢，欢欢喜喜地走了。

　　远山叠障。父亲目送少年那坚定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不由微微地笑了。

　　多年后，少年在朝中做了大官。

　　一日，有人问他：“你和父亲皆以清廉之声名动天下，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我们不过做到清廉、谨慎、勤勉而已。”他答道。

　　史载：胡质、胡威父子，魏末西晋人。父子为官清慎，俱为天下良守。（刘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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