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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飘万里 专访武汉大学茶文化研究中心刘礼堂教授

　　

　　

　　图①：落成于1924年的江汉关大楼。汉口是“万里茶道”上的茶叶集散地，近代由江汉关出口的茶叶数量巨大。（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图②：汉口“通顺长”制俄文米砖，为了方便远距离运输，新鲜茶叶被加工成砖等不同形状，湖北赤壁的羊楼洞古镇以制作米砖茶而闻名，也是“万里茶道”上的重要一站。 图③：俄罗斯“汉口茶”茶罐。（湖南博物院网站）

　　湖南博物院正在展出“世纪动脉万里茶道——九省（区）茶文物联展”。“万里茶道”存续于17世纪至20世纪前半叶，习近平总书记曾将“万里茶道”和新世纪的中俄油气管道并称为“世纪动脉”。那么，“万里茶道”是一条怎样的商路，其价值与意义何在？中国茶文化的魅力为何历久弥新？

　　繁荣三个世纪，“万里茶道”不仅传播了中国茶，也传播了中国文化

　　记者：17世纪至20世纪前半叶，继丝绸之路后兴起了“万里茶道”，请您介绍一下“万里茶道”都经过哪些地方。

　　刘礼堂：“万里茶道”在国内途经福建、江西、安徽、湖南、湖北、河南、山西、河北、内蒙古九省（区）。

　　“万里茶道”的起点是武夷山下梅村，晋商最初在武夷山茶区采购茶叶，就地加工成茶砖，水运到有“茶叶港”之称的汉口，再经汉水运至湖北襄阳和河南南阳的唐河、社旗。上岸陆行改由骡马驮运北上，经洛阳，直抵黄河南岸的孟津渡口。少部分茶帮转洛阳，经西安、兰州，前往西北边疆。大部分茶帮渡过黄河后，从河南济源取太行山与王屋山之间的峡谷，北上山西泽州、长治，出上党山区后，经子洪口进入晋中谷地，经徐沟、太原、阳曲、忻州、原平，直抵代县黄花梁。此时，一部分沿“走西口”的通路，穿过古长城的杀虎口运往呼和浩特；一部分经应县、大同到达塞上重镇张家口，再由张家口运抵库伦也就是今天的乌拉巴托和恰克图（俄罗斯布里亚特自治共和国南部城市）。俄商再贩运至伊尔库茨克、秋明等地，直到莫斯科和圣彼得堡。

　　随着商贸往来的发展，“万里茶道”的贸易线路也日益密集，茶叶从不同的茶源地汇聚到“万里茶道”的商业洪流之中。

　　“万里茶道”以河南南阳社旗县的赊店古镇为中心分南船北马，南方水路交通便利，且茶源地众多，因此从茶源地出发的贸易线路众多，呈网状结构；北方是陆路运输，线路较为单一且固定。

　　记者：这条以茶为媒介的国际商路为何能繁荣三个世纪？

　　刘礼堂：首先，作为重要的国际商贸通道，“万里茶道”的经济功能突出。茶叶贸易的兴盛使茶道沿线出现众多新兴城镇和商业街，一批草原城市因此兴起；茶叶贸易的兴盛还促进了中国商人集团的发展和商业资本的膨胀。同时，茶叶贸易形成的巨大产业链促进了城乡近代化进程，助推中国更加深入融入到世界经济之中，“万里茶道”是东方农业文明与西方工业文明互通转型的商路典范。

　　其次，“万里茶道”延续的时间较长，从明代晚期清代前期直至近代，具有丰厚的历史文化价值。在今天“一带一路”倡议的视野下，“万里茶道”具有记忆传承的历史价值、茶路精神的文化价值、产业融合的经济价值、以茶导和的战略价值。中国不仅向域外传播了种茶制茶技术，也传播了中国茶文化和中国人民的友谊。以茶为媒，不同民族、地域、宗教信仰的移民汇聚于“万里茶道”，不同思想、文化、观念在此交流，它改变了沿线人们的生活方式，左右了沿线地区的发展脉络，可以说“万里茶道”是东西方文明交往互鉴的历史见证和记录。

　　总之，在茶叶贸易的带动下，“万里茶道”沿线的国内九省（区）和中外之间，经济往来频繁，文化交流活跃，民族融合加强，文明互鉴深入，这是促使“万里茶道”逾三个世纪繁盛不衰的主要原因。而且，商路肩负的使命仍在延续，如今，加强中俄文明交流可以“万里茶道”为载体，通过研究区域内历史文化遗产，增进两国人民的了解，促进两国文明交流互鉴。

　　来自南方的茶叶汇聚汉口后一路北上，“东方茶港”的身影出现在异国瓷器上

　　记者：为何汉口是“万里茶道”上的一个重要节点？近代汉口商业的发达，茶业占有很大的比重吗？

　　刘礼堂：“万里茶道”的两条主线均以汉口为中转地：一是从福建下梅出发，经江西上饶的河口古镇，汇集汉口；二是从湖南安化出发，沿资江过洞庭湖，进入长江到达汉口，再一路北上。尽管因茶源地的转变，汉口以南的运茶线路多变，但汉口至张家口的线路一直较为稳定。除此之外，还有7条以汉口为起点的海陆联运线路。特别是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万里茶道”线路发生了重大变迁，武夷山和恰克图的地位下降，汉口水陆联运的新贸易路线地位上升，使茶叶贸易额迅速增加。因此，汉口是“万里茶道”上最为重要的茶叶集散地和贸易、运输中转站，是最大的转运码头，因此汉口被誉为“东方茶港”。

　　近代，茶叶贸易是支撑汉口经济发展的支柱，对地方社会影响深远，从工业、商业、金融业、城市化等方面塑造了汉口的繁荣和文明，留下了众多历史文化遗迹，成为汉口城市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

　　记者：“万里茶道”上的茶叶主要来自哪些地方？

　　刘礼堂：“万里茶道”的茶源不是单一静态的，而是一个复合变迁的动态过程：“万里茶道”上运往恰克图的茶叶前期来自福建武夷山，中期来自湖南安化，后期来自湖北崇阳、蒲圻、通城及湖南临湘，以羊楼洞和羊楼司为集散中心。这些茶源地的形成除了当地适宜的自然环境、便利的交通条件之外，更在于茶商的逐利行为。

　　首先，因便利的交通条件，武夷山茶区成为“万里茶道”茶源地，江西茶商和晋商到武夷山下梅、赤石采购茶叶，建厂制茶。主要产于江西修水的“宁红茶”也是“万里茶道”外销茶的主要品种。宁红茶多在汉口或九江中转，外销到俄为主，次为东南亚。19世纪末，销往俄的宁红茶占江西茶叶出口的80%。

　　其次，湖南安化，湖北羊楼洞、五峰渔洋关都是“万里茶道”的茶源地。晋商在清代中晚期不仅深入武夷山采购茶叶，还进入两湖地区，在湖南安化设厂贩茶；最先使用机器制茶的砖茶厂便在湖北赤壁的羊楼洞设立，后迁至汉口，羊楼洞遂成为汉口的茶源地；湖北宜昌五峰在晚清至民国初年共有22家茶厂，五峰渔洋关是湘鄂西最大的茶叶集散地。两湖茶业在清代进入稳步增长阶段，湖南安化的红茶、湖北羊楼洞的砖茶成为清代两湖茶业的支柱。

　　为了茶叶长距离运输的方便，往往把茶叶压制成饼茶、砖茶。如鄂西南、鄂南的茶叶就被制为别具特色的青砖茶，并与晋商共同创制了一些当时十分有名的品牌。

　　记者：“万里茶道”在2019年被正式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请您向读者介绍一下“万里茶道”相关的遗迹。

　　刘礼堂：“万里茶道”沿线因茶叶贸易形成了众多商业城镇，留下了大量与茶业相关的遗址遗迹和文物。从全国范围来看，“万里茶道”沿线九省（区）正式列入申遗遗产点的预备名单总计达50处之多，后来又确定了22个优选遗产点和8个备选点。上述遗产点纵贯南北各地，是“万里茶道”上的重要节点。这些遗产点包括茶源地的茶村茶园、驿道、题刻、古道、桥梁、石塔、码头、茶厂、古镇、海关建筑、车站、会馆、祠庙、茶庄、票庄、票号、古堡古城等众多遗址遗迹，是茶从种植、加工、运输至贸易各个环节遗留的重要物证。

　　具体举例说，位于汉口的江汉关是“万里茶道”上的重要标识物，为汉口开埠后中西文明交流的产物，是中俄茶叶贸易的见证，江汉关的茶叶贸易进出口数据直观反映了中国茶叶和茶文化走向世界的历程。江汉关大楼的价值不仅体现在建筑本身，还体现在作为“万里茶道”的重要海关遗存和国际文化交流的载体上。

　　再如湖北赤壁羊楼洞镇，羊楼洞因茶而起、因茶而兴，羊楼洞古镇的选址、布局以及街道特征和建筑型制，都显示了古镇建筑的魅力和地域特色。羊楼洞古镇还因其砖茶文化而入选中国历史文化名村。

　　湖北宜昌宜都的“宜红古茶道”是在历史时期形成的茶叶贸易、运输以及人群流动、文化交流路线。以鼎泰恒商行、杨守敬故居、大信花行为代表的桥河街宜都茶港商铺民居是“宜红古茶道”的实物见证。

　　迄今为止，关于“万里茶道”重要遗产点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河口镇、九江、安化、羊楼洞、汉口、宜红茶区、赊店、大同、杀虎口、张家口、归化城、恰克图与买卖城等地，而其他四分之三的遗产点尚在不断研究与挖掘之中。

　　围炉饮茶成时尚，年轻人越来越喜爱茶文化，茶的魅力历久弥新

　　记者：去年“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被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几乎与此同时，围炉煮茶成为年轻人的时尚，古人也有围炉煮茶这种习俗吗？

　　刘礼堂：2022年11月，“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项目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对增进民众认知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树立文化自信有很大激励作用，极大提高了民众对涉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参与的积极性与自豪感。

　　煮茶是唐至元前期流行的末茶法冲泡茶叶的技艺。唐人杜荀鹤曾云：“檐底水涵抄律烛，窗间风引煮茶烟”，说的就是煮茶作诗的场景。唐宋时期的茶大多压成茶饼，饮用时，用炭火烤炙、祛湿提香，再用茶碾碾、罗盒筛后，成精细齑粉，将其投入茶釜煮至水沸，经“育华救沸”，再从釜中取茶汤饮用。这种饮茶方式在唐末发展为点茶法，即将沸水注入盛放茶末的茶盏中。无论末茶法还是点茶法，煮茶都是其中关键步骤。元明时期散茶基本取代茶饼，中原地区的末茶法品饮方式逐渐被散茶冲泡法所取代；但末茶法的煮茶习俗在一些边疆区域和少数民族地区保留了下来。如贵州土家族和仡佬族罐罐茶，就是将茶叶置于罐内，装满山泉后，放在火上慢慢煮，沸腾后把茶罐从火上取下，待茶叶沉淀、茶水变浓后饮用；云南布朗族火塘烤茶也是将茶置于罐中煮着喝。许多民族家庭内设有火炕，冬天家族成员或主宾们围坐在一起，一边烧火煨茶，一边讲故事，形成一种独特的文化风景。

　　现下在年轻人中流行的“围炉煮茶”应源自这种古老而延绵传续的煮茶习俗。严寒冬日或夏秋时节，好友们围桌而坐，在炭炉上置壶、煮茶、品果、畅叙、读书、赏景，妙不可言，可以令年轻茶客们体验到中国式的温情和诗意。

　　记者：围炉煮茶展示了茶文化对年轻人的吸引力。您认为茶文化的魅力是什么？

　　刘礼堂：茶文化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是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有关茶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茶文化的物质形态表现为茶的历史文物、遗迹、茶书、茶画、茶诗、茶歌舞、饮茶技艺和茶艺表演以及各种茶实物、茶具等；精神形态表现为茶德、茶道精神、以茶待客、以茶养廉、以茶养生、茶禅一味等，可谓博大精深，包蕴甚广。茶文化涵养了我们中国人的社会生活方式和文化品格，个体饮茶是和修身养性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不同历史时期茶文化的发展程度，与国家繁荣休戚相关。通过“万里茶道”、西南茶马古道等商路网络，茶和茶文化促进了人群、族群间的互动和交流。茶文化传播到其他国家，还深刻影响了全球茶叶品饮与域外茶文化的发展。

　　总而言之，茶与我们个体生活息息相关，与我们的时代紧密相连，茶文化中饱含着中国传统礼乐精神和各地独特的地域文化精神，茶文化促进人的交流与沟通，所以不断地吸引人走进它、探究它、喜爱它。（易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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